“有趣,当真有趣。”
白骨道主那两团幽绿魂火,并未理会柳相那句不咸不淡的“不打了?”,而是自顾自地望向了这方灰白小天地之外,那片被柳相以无上伟力挪移而来的,属于天王山脉的真实山河。
它的视线,或者说感知,穿透了这片由柳相神通所化的隔绝世界的壁垒,以一种凡俗修士无法理解的维度,审视着自己的新牢笼。
作为一尊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古老存在,它的感知远比寻常修士要来得敏锐与深刻。
在它的感知中,整座天王山脉如同一头陷入最深沉眠的远古巨兽,山川地脉便是其盘踞蛰伏的筋骨血肉,那雄浑无匹、源源不绝的地气,则是其悠长而沉重的呼吸。一道道肉眼不可见、神念亦难探寻的大阵阵纹,如同巨兽身上最细密的鳞甲,看似毫无章法,实则以一种近乎于“道”的规律,环环相扣,将这万里山河笼罩得密不透风,自成一界。那股镇压万物、磨灭一切外来法则的磅礴威能,让它这具由古神残念所化的魔躯,都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重与束缚。
更有趣的,是那座坐落于山脚下,沐浴在凡俗炊烟中的小镇。
初看之下,凡夫俗子,红尘男女,生老病死,与天下任何一座偏远小镇并无二致。
可在这位古老存在的眼中,那看似寻常的格局之下,却隐藏着某些丝丝缕缕、草蛇灰线的精妙布局。一砖一瓦,一街一巷,甚至是一口老井、一棵歪脖子树的位置,都并非随意而为,而是暗合某种玄之又玄的道理,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,与整座天王山大阵的气机遥相呼应,彼此勾连。那浓郁的人间烟火气,非但没有冲散这股玄妙,反而成了最好的滋养,让整个大阵的运转,多了一丝活泼泼的“人性”。
“本座对此地很感兴趣。”白骨道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学究发现新奇事物时的热忱与贪婪。
“小友若是不介意,本座想在此地四处走走,看一看。放心...”
它抬起白骨嶙峋的手掌,掌骨晶莹如玉,竟隐隐有道韵流转,“本座只看个乐子,绝不捣乱。”
柳相闻言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,仿佛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童言。
“天魔的承诺,有时还不如一个狗屁来得响亮。”
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另外两人的耳中,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。
“本君那山里,还有一尊叫洞明的天魔。当初求饶的话说得比谁都动听,信誓旦旦,恨不能指天画地,剖心明志。结果呢?”
柳相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,“若非本君时时压着,怕是早就将那小镇闹翻了天去。今日给这家添个噩梦,明日为那家引道心魔,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,却也烦不胜烦。”
一旁的荀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,眉宇间的凝重又深了几分。
浩然正气与邪魔之气天生对立,他自是不会相信这古魔的任何言语。
与此同时,荀信的心神却在飞速沉淀,如同一位老学究,在自家那座藏书亿万卷的楼阁中,搜寻着有关“白骨道主”这个名号的一切蛛丝马迹。
由无数典籍、经义、记忆构筑的浩瀚书海,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翻涌。
无数竹简、帛书、玉册的虚影一闪而过。倏忽之间,一册由老师张夫子亲手书写的修行手札,在识海最深处,绽放出温润而厚重的光芒。
荀信的心神瞬间沉入其中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侍奉在老师身侧的岁月。能“闻”到老师书房中那股淡淡的墨香与陈年竹木的味道,能“看”到老师伏案疾书时,那宽厚而稳定的背影。
手札的纸页泛黄,触感温润。其中一页,一行以朱砂写就的批注,鲜红如血,触目惊心。
“……白骨道主,其来历不可考,疑为上古之魔,性情乖张,喜怒无常,好以众生为棋,以天地为局,视万灵悲欢为掌上沙土,观世间沉浮为一出大戏。昔年曾于北境化白骨魔域,引万万里生灵堕落沉沦,不为杀戮,不为吞噬,只为观赏其绝望之姿态,聆听其痛苦之哀嚎。其罪……当为魔道祖师,万恶之首。”
寥寥数语,却字字如山,压得荀信这位儒家大贤的心头,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。能得性情宽和、胸怀天下的老师张夫子这般评价的,绝非善类。眼前这尊古魔看上去只是对天王山好奇,实则不知心底在盘算着何等视苍生为无物的惊天阴谋。
“山君,此魔非同小可,其心性之恶,远超寻常邪魔,万万不可轻信,还需小心为上。”
荀信不动声色,一道温厚沉稳、却带着前所未有郑重的心声,悄然传入柳相识海。
柳相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,仿佛对荀信的提醒早有预料,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波动一下,只回了一道同样简短的心声。
“放心。”
话音刚落,柳相随手一挥。
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。
那片隔绝万法、单调压抑的灰白世界,如同一副被清水洗去的陈旧画卷,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那构成世界的线条与色块,化作无数细碎的光尘,如风中残雪般,悄然泯灭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座古朴雅致的闲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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