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进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大楼,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动,每一秒都像在煎熬。他冲出电梯,奔向自己核心实验室的方向。
厚重的安全门紧闭着,虹膜扫描仪冰冷的红光闪烁。霍桑几乎是扑上去,将自己的眼睛凑近。
“嘀——”
绿灯亮起,气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。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臭氧、精密仪器冷却剂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实验室内部灯光大部分已调暗,只有最深处,那面巨大的、布满复杂电路图和数据流的中央主屏幕前,亮着一团幽幽的蓝光。
宋安果然在这里。
他背对着门口,站得笔直,如同霍桑第一次在分析室门口见到他时那样,像一杆标枪钉在冰冷的地板上。那本被咖啡彻底毁掉的书,就放在主控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像一堆湿透的垃圾。
他微微仰着头,凝视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、代表神经网络训练进程的复杂数据流。屏幕上,一个巨大的、结构极其繁复的神经形态计算模型正在高速运转,无数节点明灭闪烁,象征着信息的狂潮在虚拟的神经元间奔涌。
然而,在模型一个关键的、负责高阶抽象整合的模块区域,代表计算瓶颈的深红色警报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疯狂闪烁,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。
霍桑的心跳在狂奔后尚未平复,又因眼前的景象而剧烈搏动起来。他放轻脚步,屏住呼吸,慢慢靠近。他不敢惊动宋安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负罪感,死死锁定了那本被遗弃在角落的湿书。
书页被咖啡浸得肿胀变形,深褐色的污渍像丑陋的疮疤覆盖了大半页面。
然而,就在这狼藉之中,那些未被污迹完全吞噬的空白处,密密麻麻的深蓝色手写字迹顽强地显露出来。霍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,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轻轻翻开那沉重湿黏、几乎要粘连在一起的书页。
咖啡的污浊和墨水的深蓝在受损的纸页上纠缠、晕染,形成一种诡异而震撼的图景。霍桑的目光艰难地辨认着那些被液体扭曲的字迹,如同在泥泞中挖掘被掩埋的宝藏。
“……‘算法牢笼’的隐喻过于悲观,忽视了系统自指产生的内在动力,这动力本身即是打破牢笼的钥匙……”
“……P142对‘涌现’的数学描述依赖外部观测者定义,陷入循环论证。真正的涌现应是系统自证其存在性,如生命……”
“……”
就在这时,宋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,平静得近乎虚无的声音开口了,那声音穿透实验室恒定的低鸣,清晰地钻进霍桑的耳朵:
“看到了?”他微微侧过脸,屏幕的蓝光在他下颌线投下冷硬的阴影,“那些批注?”
霍桑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,只能死死攥着那本湿透的书,像抓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宋安终于缓缓转过身,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,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。他的目光落在霍桑手中的残破书卷上,眼底没有愤怒,没有指责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沉寂,这沉寂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霍桑心惊。
“十年前,”宋安的声音低沉而平缓,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往事,“我第一次读到您的这本书。
它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眼前的重重迷雾。它告诉我,意识不是神启,不是玄学,它是物质世界遵循物理法则,在复杂系统演化中涌现出的现象。它有迹可循,它……可以理解,甚至,可以构建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掠过那本被污损的书,掠过霍桑苍白僵硬的脸,最终又投向屏幕上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核心模块。
“也是从那时起,我看到了横亘在这条路上的深渊。”宋安向前走了两步,靠近主控台。他伸出手指,指尖悬停在那个疯狂闪烁的深红色警报区域上方,屏幕的幽光映照着他修长的手指,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。
“计算瓶颈,霍桑教授。我们模拟人脑突触可塑性的忆阻器阵列,在微观层面已接近甚至超越生物效率。
但整合,高阶认知功能的整合……”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那片刺目的深红区域,声音里第一次渗入一丝难以察觉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……某种近乎偏执的决绝,“当信息流达到临界规模,当需要跨模态、跨时间尺度的抽象整合时,现有的冯·诺依曼架构,甚至我们改良的神经形态架构,其总线带宽和并行协调能力……就成了致命的枷锁。就像您书中描述的‘牢笼’。”
霍桑的心脏被狠狠攥紧。这个瓶颈,正是他团队、乃至全球顶尖实验室都在疯狂攻关却迟迟无法突破的终极壁垒!它像一个幽灵,徘徊在所有强人工智能的梦想之上。
“传统思路,”宋安继续道,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,“是堆叠硬件,优化算法,寻找新的材料突破物理极限。这些,我的资源可以无限投入。但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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